▼ ２０１７．０３．2 9｜Ｎｏ．97 《人生三味》是复旦出版社早年出版的一本休闲读物，其内容主要由“格言点评”“中国笑话”和“西洋幽默”三部分组成，其中“格言点评”是全书最出彩、也是编写最费劲的部分，充分体现了编者的智慧与机趣。编者毓明，即我们所熟悉和喜爱的骆玉明老师。本期推文便从该书的格言点评里挑选了二十则内容贡献给大家。需要说明的是，骆老师当时曾为“格言点评”写过一篇小序，后因统一体例的缘故并未收入书中。然而这篇短文适足以表明他看待格言的立场和态度，说明他写作这些点评文字的缘起，且活泼有趣，很是珍贵，所以我们斗胆将之刊出，以飨广大的骆粉和骆迷。 关于格言 格言有着古老的历史和尊贵的身份，无论中外。中国最早的著作中，像《易经》中的卦爻辞、《老子》、《论语》，可以说大体都是格言式的。在西方，许多著名的思想家、哲学家，乃至像拿破伦这样的豪杰式人物，都著有专门的格言集。而古今中外一般著作中所载之嘉言警句及民间谣谚，被当作格言来引用也是普遍的现象。 但是，格言到底有什么用处呢？很多格言包含着训诫的意味，人们试图把他们所认识到的真理用一种简约的语言透彻地标示出来，借以指出生命的正确归向；当然，格言并不尽是如此庄肃，它也常是人们经验的归纳，体现着创作者的智慧和机趣。而愈是接近现代，格言所表达的奇思异想愈多，它又以嘲弄传统和成规的方式，探寻人生新的和多样化的可能。 一般来说，格言多少带着几分权威的色彩，它出于贤哲，载于典籍，流布于人口，常令人肃然起敬。当我们聊天、在与人争辩的时候，如果正好想起一句合适的格言，就好像得到了有力的支持，顿时心头一喜，眉梢飞扬；文章里夹有格言，似乎便格外生色。 不过，把格言的意义过分夸大也是可笑的。一句关于格言的格言说：“一句新的格言常常是一个英明的错误。”因为格言总是简约的，而生活却不可能被简约化；如果说格言能够表达某种真理性的东西，它也只能说出片面的真理。正因如此，很多格言其立场截然对立，却都是对的。有人要通过编纂名人格言来教育人民，这也许是了不起的愿望，但我们无法相信它有什么实际的意义。在现代社会里，不论是名流贤哲的训导，还是前人公认的信条，都不再能够轻易地博得人们信赖。 在《人生三味》这本小册子的格言点评部分选列了若干古今中外的格言——其中不少是非常有名、流传极广的。作为编撰人，笔者相信格言的价值只在它所表现的人生智慧，这种智慧带给我们种种趣味，又在与个人实际经验相结合时带给我们种种启发。还有，如果卖弄得恰当，我们也可以借此较为轻松地显示自己的博学和优雅——这其实是格言的一种重要用途。为了增添这种启发性和趣味性，笔者对所选的格言加上了点评，这或者是阐释，或者是引申，或者是纯粹的玩笑，而读者尽可以用同样轻松愉快的态度来读这本书。总之，笔者在此建议对格言取赏玩的态度，而不是无条件崇奉它。 这本书没有编得更厚一些，除了因为写点评文字颇费劲外，也是考虑到——格言这种东西，其实没有必要读很多。 格言点评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，不要忧郁，也不要愤慨！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。相信吧，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。（普希金《假如生活欺骗了你》） 点评：假如生活一直欺骗你，你一直就背诵这首诗。 生命是一种进攻。（怀特海《概念的探索》） 点评：一个生命所拥有的名称代表着它已拥有的事物：“皇帝”拥有国家，“老婆”拥有丈夫，“奴才”拥有主人。人既然生到这个世上，总要拥有点什么，否则它什么也不是——所以生命是一种进攻。 到过罗马的傻瓜比不出门的傻瓜懂得要多。（英国谚语） 点评：傻瓜自己也知道这一点，他到过罗马以后，就天天说罗马了。 爱情是盲目的，但婚姻恢复了它的视力。（利希滕伯格《格言集》） 点评：夫妻吵架时，最常说的话就是：“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睛……”但是，若是不结婚，你又怎么能够看清楚你爱上的人呢？ 女人常会突如其来地责备你，激起你猛烈的反驳——紧接着她又会要求你道歉。（马克·吐温《笔记》） 点评：女人使用一种特殊的表达方法：她要求你道歉的时候，就表示她准备原谅你了，而且，这也表示她已经给你道歉了。 男人讨厌博学的女人。（丁尼生《公主》） 点评：因为这使男人失去了卖弄博学的对象。 狗摇尾巴，不是为了你，而是为了你的食物。（德拉克斯《藏书目录》） 点评：谄媚也是一种购买行为。在狗看来，人是为了看它摇尾巴，才给它食物的。它并没有亏欠人什么。 向他头脑中灌输真理，只是为了保证他不在心中装满谬误。（卢梭《爱弥儿》） 点评：人只要有了可以教育的对象，就会有很多真理等待灌输出去——那本是别人灌输进来的，除了占据头脑，未曾有过别的用处。 苦难超过了一定的程度，人们就会被某种的冷漠所征服。（雨果《悲惨世界》） 点评：冷漠、麻木，是人在无法忍受过度的苦难时保护自己的手段。同时，它也必然导致对周围世界漫无目标的报复。一个社会必须防止苦难的蔓延，首先并不是为了道义，而是需要安全。 总是扮演某个相同角色的伪君子最终不再是伪君子了。（尼采《人性，太人性化了》） 点评：我们只能从人的行为去判断人，从意图来判断人也许是上帝的工作。 暴君拼命地压迫他的奴才，而这些奴才并不反对他，却把比自己更卑微的人们轧得粉碎。（勃朗特《呼啸山庄》） 点评：所幸几乎每个人都能找到比自己更卑微——至少更无力——的人。 贫穷能使人沉沦，也能使人升华。（高尔基《苏联纪游》） 点评：当贫穷的人已经“升华”了之后，他特别好诉说自己过去的贫穷；但他真正要显示给人的却并不是贫穷，而是他的升华。 你的心也许会破碎，但人们却依旧会像从前一样生活。（马可·奥勒留《自省集》） 点评：事情并不如此简单：你的破碎的心更可能成为人们饭后茶余有趣的话题，甚至引发热烈的争论。总之可以相信：它决不会白白破碎。 最大的谄媚者是一个人的自我，和它相比，其他的谄媚者都是显得很有理智。（培根《论爱情》） 点评：但我们仍然最喜欢他人的谄媚，就像我们即使有了足够的钱，仍然不放弃从别人那里赚到钱一样。 当一个人无话可说时，一定说得十分拙劣。（伏尔泰《评高乃依》） 点评：人对人常常是无话可说的，而什么也不说却又十分可疑；因此，说些拙劣的话至少表达了一种诚恳和友好的态度。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。子闻之，曰：“再，斯可矣。”（《论语·公冶长》） 点评：孔子的意思是：做一件事想得太少容易出毛病，想得太多恐怕就做不成，折中一下是最妥的。这是永远也不会出错的原则，可以拿来套用在一切场合——譬如饭不可吃得太少，亦不可吃得太多。 如果你不必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，这世界将是何等出色的一台喜剧！（狄德罗《寄给索菲·伏朗的信简》） 点评：旁观的时候生活总是喜剧，当你跳进去充当演员时，它很快就变成悲剧了。而最糟糕的是谁也不能够耐心当观众，总以为自己能演得更好。 一个人初入社交圈不该带入丑闻，他应该把他留着给自己的老年增添趣味。（王尔德《道林·格雷的画像》） 点评：年轻所做的荒唐事通常只被称为荒唐，老年所做的才被指为丑闻，这表明荒唐是年轻人的权利。 人世间往往是好人的遭遇不如坏人。（高尔基《福马·高捷耶夫》） 点评：这种现象使许多人感叹：如果我们活在人世间，得到的好处和坏人一样多，却仍然是个好人，那该多好啊！ 生活中没有比谣言的声音更快的东西。（普劳图斯《残篇》） 点评：因为谣言所传播的内容本来就是人们内心的期待：谣言证实了他们的预见、智慧，或者道德感。